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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時報【童元方】

《羋月傳》當然是歷史大戲，為了戲劇張力而改寫劇情本來無可厚非，是這個「揚秦」的主旋律始終未變，在今天文革五十年之際，不免令人唏噓罷了。

之前，談及電視劇《羋月傳》的書籍形式與文字，真是意猶未盡。就當作是在月已西沉、萬籟俱寂的時分，與大家再續上兩段話。

先說符節。《羋月傳》一開場，即為商鞅身遭車裂之刑，說白了，就是五馬分屍。場面的處理繪影繪聲，看得我心驚肉跳。其實整個故事的底蘊在秦法，這一段可視為楔子，而以符節這一物件貫串了幾個關鍵的情節。商君之法規定旅人投宿要以符節來證明身分，秦孝公死後，商鞅為逃惠文王之追殺而來到魏國邊境。因無符節，旅店主人懼怕連坐而不敢收容；也因無符節，無法通關出境。此謂作法自斃。不過，劇中的商鞅伏法時並未後悔，他說：「商鞅雖死，其法不滅。」深信大秦必能「一統天下」，所遺憾的不是自己被屈謀反，而是不能見其「帝業之成」。這個說法為《羋月傳》定下了基調。

故宮博物院現正展出惠文王的《杜虎符》，是至今發現的三件秦兵符之一。左右兩片符一旦相合，即可調兵。《羋月傳》劇中未出現虎符，出現的都是銅製的長方塊符節，一面鑄有一「秦」字，另一面則視其功能鑄上不同的字。秦國的大良造、魏人公孫衍與惠文王元配王后之妹魏夫人，為阻楚公主嫁入秦室為繼后，勾結義渠戎搶人。義渠君手中所持符節，是大良造借給他的，如此即便城池、關卡重重，也可在秦國境內暢行無阻。羋月不記得那符節上的字，遂用黃泥彷彿其意，邊捏邊琢磨，揣摩出上面是個「魏」字，因此判斷背後的陰謀來自公孫衍與魏夫人。秦法嚴禁私鑄符節，違者亦如無符闖關者，均處以車裂之刑，羋月差一點深陷其中。其後公孫衍喬裝商人，擅自離秦返魏，他的身分證明：通關竹冊和符節都是偽造的，是非法偷渡關山。僥倖出了咸陽城，又讓惠文王弟樗里疾追上，送回他借給義渠君的那個符節。同一物件，牽引出諸多情事。秦公主孟贏把自己的符節借給羋月出宮，反倒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再論秦法。劇中後半羋月屢屢強調「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以及「刑上大夫」。前者實屬商君之法，後者則出於賈誼《新書》「刑不上大夫」而反用之。前不知後，戰國羋月不可能讀西漢賈誼。或許編劇為了塑造羋月在坐穩江山以後，堅決推動秦法的形象，把玄孫秦始皇的許多政績歸於羋月：比如去封建，行郡縣；比如統一度量?；甚至昭襄王嬴稷以「寡人」稱己，宣太后卻自稱「朕」。誠然，史有記載先秦之「朕」，鮮少用於自稱，意思是「我的」，如：屈原《離騷》之「朕皇考曰伯庸」，意謂「我的父親名伯庸」；亦有特例指出漢朝皇太后有用「朕」的，但這是在始皇之後了。實際上羋月就是女版的秦始皇。所以把秦始皇陵坑中隨葬的兵馬俑解釋成是為護送宣太后死後回楚國而燒製的陶塑人俑，把時間往前推了四代。

秦楚在武關會盟，秦人趁機劫走了楚懷王，是為背信忘義，罔顧禮法。結尾的羋月呼應開頭：堅信殺商鞅而不廢新法，是幫天下。後來果然天下一統了，帝業成就了，長平一戰白起坑殺了四十萬趙人，不過視為等閒。以秦法代周禮，證諸歷史，自是後世賈誼過秦，所謂嚴刑酷法的苛政；是杜牧所言「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的真義。電視劇第八十一集倒是應了楚國故事，有些畫蛇添足罷！

十多年前張藝謀的《英雄》在香港上映時，我曾寫過一篇散文，討論歷史劇與藝術的關係。《羋月傳》當然是歷史大戲，為了戲劇張力而改寫劇情本來無可厚非，是這個「揚秦」的主旋律始終未變，在今天文革五十年之際，不免令人唏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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